曹干却也称不上瞧不起曹德,儿女情长是人之常情,吝啬爱财亦能理解,他便笑着说道:“大兄,到底该咋办才好,别人说了也没用,全得你自己做决定。要不然,你就再好好想想?反正咱们明天才走,你还有时间琢磨。”
跟着进屋的年轻人和屋门口的年轻人中,有好些人你争我抢地说道:“我愿跟着大兄去!”
曹丰、曹干、曹德都看将过去。
说话的这些,大多是他们曹姓的族人,也有几个姓郭、姓李的,分是郭赦之、李顺的族兄弟。
曹丰说道:“你们愿跟着去?”
一个平常有些威望的年轻后生,代替这些人,回答说道:“曹大兄,我们早就想投你们入伙了!此前是家里不愿意,后来家里人总算是有些松动了,可是宗长他又不同意,因此搞到现在,我们还没能投大兄入伙!现在大兄回来了,我们愿意入伙!”
“我等这次回来,明天就走,而且走了后,是要往投东海郡,这事你们知道么?”
已有嘴快的义军战士,把这事说给了村中的一些人知晓,这些年轻人都已知此事。
这后生答道:“知道!”
曹丰问道:“你知道东海在哪儿么?离咱这儿二三百里地,你阿父舍得你?”
这后生说道:“曹大兄,过来找你之前,我等都先给家里说过了,家里人都愿意!”
“你阿父愿意?你没兄弟,你家就你自己,那你要是跟着我们去了,你阿父咋办?”
这后生说道:“我阿父年岁也不大,才四十来岁,我阿父说他和我一块儿跟大兄你去东海!”
刚才说愿跟着曹丰去东海的另那些年轻人,七嘴八舌的,纷纷回答曹丰的此问。
有的和这后生说的一样,也是打算举家都跟着曹丰去东海;有的则是回答说,他家里还有兄弟,就算其本人跟着去了,家里也不愁没人照料。
曹丰说道:“这次去东海,可不比此前。此前,好歹还是在咱本地,这去东海,二三百里,我等要去投的那位渠帅力子都,亦非咱们县里人,无亲无故的,到了那边后,正如我阿兄方才说的,咱们能不能站住脚,可是说不好!你们就不怕,跟着我去了以后,非但没有搞出名堂出来,反将性命丢到那里?”
这后生说道:“大兄,宗长那人虽然……”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把对曹郑的评价咽了下去,随后接着往下说道,“可是宗长的那句话不错,世道已经不太平了,往常还能打个短工、租两亩田,讨口饭吃,可现在就是想再打短工,再租田种,那也是打不来工,租不得田种了,不跟着大兄你去,早晚也要饿死,与其如此,还不如跟着大兄你去闯上一闯!”
这些年轻人的家里,之前的确都是不大愿意他们跟着曹丰“起事作乱”的,可这两三个月来,曹丰等时或的就往村里送些钱、粮回来,又眼看着曹丰、曹德等,竟然陆续的都还置办起田地来了,却使得这些人的家里不免为之心动,由而改变了主意,许了他们跟着曹丰去“作乱”。
曹丰说道:“这次回来,你们也看见了,只两三个月功夫,跟着我出去的,就死了好几个,重伤了好几个,这可是把脑袋挂在了腰上的勾当!”
“曹大兄,你不怕,我们也不怕!”
那几个死掉、重伤的,已使曹丰痛心不已,同时深怀负罪之感,他委实是不想再看到有族人、乡亲死在他的眼前,试图再作最后的一次努力,他说道:“我这趟回来,带了不少的财货、粮食,我已经想好了,明天走前取出来些,给你们各家都分上一分。你们听我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好生的在家过日子吧!”
这后生说道:“曹大兄,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就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够给几家几户分的?就算是都分了,又够几家几户吃的?吃完了、用完了,不还是啥都没有,不还是等着饿死么?”
这话说出来,曹丰无话可答了。
这后生说道:“曹大兄,你要真为我等好,你就让我们投你入伙!留下来是死路一条,只有跟了你,才或许能有条活路!”又说道,“曹大兄,你放心,投了你后,若能发财,我等必定不会忘了曹大兄的恩德;而真万一没发的了财,死了,我等也不怨大兄你!”
曹丰蓦然想起了曹干曾对他说过的那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喃喃说道:“这世道如今竟已变得成贼成寇,才也许能得一条生路了么?”
屋中一人冷笑说道:“曹阿父,他这话说的一点没错,这世道,如今就是这么回事!”
说话的这个,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和适才说话的那个后生不同,他不是曹姓的族人,是李顺的一个从子,但虽非曹姓本族,因他从小就稳重,却便是曹姓族中的长辈,也从来都是高看他一眼的。
曹丰问他说道:“怎么?你也要投我入伙?”
这个年轻人摇了摇头,说道:“曹阿父,我阿父身体不好,走不得远路,我又没有兄弟,这东海,我是没法跟你们去了,但我已经想好了,等过些时,郡兵开始募兵的时候,我就奔郡中应募当兵去!都尉府离咱县不远,我应了募后,家里边有个什么事儿,我也能照应。”
“你要应郡里的募兵?”
郡里将要募兵这事儿,在曹郑家吃饭时,曹丰、曹干听曹郑说了。
救援田交的郡兵被董次仲、刘小虎击败后,王闳意识到了本郡贼寇情况的严重性,於是就在前两天,往各县下了公文,叫各县准备征兵,以扩充郡兵。
当兵是苦差事,放到往常,除非是到了服役年岁,非去不可的,谁会愿意去当兵?
然而这个年轻人,於今却是竟然连当兵都愿意去了!
——由此却也可见,王莽的这个新朝建立到今为止,黔首黎民的生计已是艰难到了何等程度。
这年轻人苦笑说道:“曹阿父,但凡有一点生路,这郡兵,我又咋会愿意去当?”
刚才代表想投曹丰入伙诸人,与曹丰说话的那个后生瞅着这人,笑道:“我等要去做贼,你要去当兵,那将来咱们两边要是阵上相逢,这仗,咱还打不打?”
这年轻人笑道:“咱要真是阵上相逢,这仗当然就不打了。”
众人都是哄堂大笑。
却这年轻的笑声、却这满屋、满屋外一二十个年轻的笑脸落入到曹丰的耳中、眼中,他整个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起事虽只才两三个月,但对於曹丰这等之前本是朴实乡农的人来说,经历的事情已是太多、太多了。战死的那些乡人们的面孔,以及被抢掠的那些村子、坞堡中住民的惨状,在曹丰眼前一一浮现而过。他既是难过,又觉深深的疲惫,遂不再多说,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好吧,好吧!你们愿意当兵的,就当兵去,愿意跟着我的,就由你们跟着吧!”
那些想入伙的,闻得此言,俱皆大喜,都跳了起来,不管屋内的,还是屋外,尽都冲着曹丰,拜倒行礼,大声说道:“多谢大兄收下我等!从今以后,大兄叫我等往东,我等绝不往西!”
曹干站起身,抬起手,想让他们起身,而就在此时,遥遥的,一声马嘶划破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