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求恩在这儿种树经过谁批准了?外国人擅自到中国的山坡上种树,受哪门子法律保护?”
“这说法不对的。他在荒山上种,又没有占耕地,再说,他当初种的时候你们也没有说什么。”
“是啊,后来县里还给了他一个造林模范呢。本来村里是想过几年再收林子的,猪养肥了再杀嘛,可南圪村的人等不及来砍了,我们不动手也没份儿了。”
“你们马上停下来!我要到政府部门去反映这事!”
“不用了,”村长点上一支烟,指指远方正在装树木的一辆大货车,“看那车,就是县林业局副局长的,还有镇派出所什么的,木头数他们拉走得最多!我说过,这林子没名没分的,不受保护,你到哪儿找都没用;再说,叶同志,你不是大学教授吗?这和你有嘛关系?”
那两间土坯房还是原样,但伊文斯不在里面,叶文洁在树林里找到了他,他正拿着一把斧子一心一意地修剪树枝,显然已经干了很久,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不管有没有意义,我不能停下来,停下来我会崩溃的。”伊文斯说着熟练地砍下一条歪枝。
“我们一起去县里找政府,不行就去省城,总会有人制止他们的。”叶文洁关切地看着他。
伊文斯停下来,用很惊奇的目光看着叶文洁,夕阳透过重重林木照进来,在他的眸子中闪亮。“叶,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这片树林?”他笑着摇摇头,扔下手中的斧子,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我现在要想制止他们,轻而易举。”他把一只空的工具袋放到地上,示意叶文洁坐下,接着说,“我刚从美国回来,父亲在两个月前去世,我继承了他的大部分遗产。哥哥和姐姐只各得了五百万。这让我很意外,真的没想到他最后能对我这样,也许,他在内心深处还是看重我的,或者,看重我的理想。不把不动产算在内,知道我现在能支配的钱有多少吗?大约四十五亿美元。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们停止砍树,然后让他们种树,让我们目力所及的黄土山都被这样的速生林覆盖,很容易,但有什么意义呢?你看到的一切可以归结为贫穷,但富裕的国家又怎么样?他们营造自己的优美环境,却把重污染工业向穷国转移,你可能知道,美国政府刚刚拒绝签署京都议定书……整个人类本质上都一样,只要文明像这样展,我想拯救的这种燕子,还有其他的燕子,迟早都会灭绝,只是时间问题。”
叶文洁默默地坐着,看着落日在小树林中投出的一道道光线,听着远处砍伐的喧闹,她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大兴安岭的森林中,在那里,她与另一个男人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伊文斯接着说,“物种共产主义的思想萌芽在古代东方就出现了。”
“你指的是佛教?”
“是的,基督教只重视人,虽然所有物种都被放入了诺亚方舟,但从来没有给其他生命与人类同等的地位,而佛教是普度众生的,所以我来到了东方。但……现在看来哪里都一样。”
“是啊,哪里都一样,人类都一样。”
“现在我能做什么?我生活的支柱在哪里?我有四十五亿美元和一家跨国石油公司,但这又算得了什么?人类为了拯救濒危的物种投入的钱肯定超过了四百五十亿,为拯救恶化的生态环境的投入也超过四千五百亿,但有什么用?文明仍按照自己的轨迹毁灭着地球上除人之外的其他生命。四十五亿够建造一艘航空母舰,但就是建造一千艘航母,也制止不了人类的疯狂。”
“麦克,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人类文明已经不可能靠自身的力量来改善了。”
“但人类之外还有别的力量吗?上帝要是存在也早死了。”
“有的,有别的力量。”
这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去,砍树的人们收工了,树林和周围的黄土坡笼罩在一片寂静中。叶文洁向伊文斯完整地讲述了红岸和三体世界的事,伊文斯静静地听着,同时聆听的,似乎还有暮色中的树林和它周围的黄土高原。当叶文洁讲完时,一轮明月已经升起,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伊文斯说:“我现在还不能相信你说的,毕竟太神奇了,幸运的是,我有力量去证实这一切,如果是真的,”他向叶文洁伸出手去,说出了以后地球三体组织接纳新成员时必说的一句话,“我们是同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