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的主人,对乔女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感。仆下应当也是如此。但不包括所有的仆下。
钱就算买不了人心,但买人开口说话,还是不难的。
当初在信都,信宫里那些下人大多都来自当地,并不知道渔阳魏家之事。几个跟随钟媪来的,因为畏惧钟媪,说话也是吞吞吐吐,并不肯多吐露什么。到了这里安顿好后,春娘凭着自己在乔家练出来的看下人的本事,很快就从西屋一个名叫丙女的仆妇那里问到了许多关于魏家和朱夫人的详尽事情。
时下联姻盛行,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尤其世家大族更看重这一点。所以相比较于魏家,朱夫人的娘家出身低了些,父亲当初只是涿郡的一个都邮,后投军,因功升至郎将,为魏劭祖父所器重,一次作战中,替魏劭祖父挡了一发冷箭,正中要害,不治而死。魏劭祖父愧疚加上感激,见朱家有一女,年貌与长子魏经相当,遂聘娶入门为妇。
朱氏入魏家后,生了两个儿子。长子魏保,字伯功,次子魏劭,字仲麟,十年前不幸同时殁了丈夫和长子,朱氏伤痛,迟迟不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后来不知怎的就和巫祝走近,很是笃信。
徐夫人对朱氏的态度,一直不冷也不热。朱氏对这个来自中山国的翁主婆婆也有些畏惧。婆媳二人并不亲近。这几年,随着魏劭完全掌军,徐夫人不大管事了,一年里大半多的时间,自己都在无终住着,剩朱氏自己留在渔阳大宅里。
朱氏的身边,养了个十八岁还未出嫁的女孩,名叫郑楚玉,是朱氏的外甥女。郑父曾是司农,不幸早亡,沦为孤女投奔姨母。几年前巫祝占扑,说郑楚玉是朱氏的命里吉人,有她在,朱氏可避凶趋吉,恰好当时朱氏生了场病,郑楚玉日夜照顾,朱氏得以康复,痊愈后便深信不疑,对她愈发喜爱。因郑楚玉出身不够,便让儿子纳她为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魏劭迟迟没有纳成,朱氏这两年一直将郑楚玉养在身边,做派待遇就与魏劭姬妾无二,家人都唤她郑姝。
“女君,你道魏侯为何年过弱冠还迟迟没有娶妻?除去这郑姝,从前其实还有一个……”
春娘凑到了小乔的耳畔,正要接着说下去,那个名叫丙女的仆妇匆匆过来传话,说朱夫人已从渔山回府,男君也回了,请女君一道去拜见长辈。
春娘停了下来。
小乔穿戴早已经妥当,也不用换衣裳了,略照了照镜,带了春娘早给她预备好的一副做的极好的针线活,开门便走了出去。
魏劭正站在通往东屋的甬道岔路口,应该是在等她。
他平日除了战袍,便服仿佛只着青色。在信都时,好几次小乔偶遇到他,见他总是一身青色深衣。幸好那张脸还能看,所以倒也不老气。此刻他也是一身青色深衣,但和小乔身上的相比,样式十分宽松,腰间束了一条镶白玉的宽腰带,衬的他窄腰宽背,背影笔直,正有风从他身侧袭过,卷起了一侧衣袂袍角,少了平常着战袍时的刚戾,看去倒有几分萧飒风流的意思了。
其实小乔从听到丙女传话到这里,最多也没超过半刻钟,庭院的路不算短,走走也要费些时间的。他却仿佛已经等的很不耐烦了。双手背在身后。听到脚步声近,扭头见她来了,转身便往东屋方向走去。
他步子迈的快,加上腿长,很快就拉下了小乔一段路。小乔起先还加快步伐,见实在追不上了,冲他背影道:“夫君,你行慢些可好?”
魏劭仿佛一愣,停了下来,扭头瞥了她一眼。
小乔提起裙裾,疾走了几步追到他身侧,微微笑道:“我为拜见长辈,穿的正式了,裙裾略窄,走不快路。夫君你个头比我高,腿脚也长,若再走快,我便只能跑追了。”
她如今站他边上,个头只及他肩膀,在后世,这样的高大与娇小,倒还能赚个所谓的“最萌身高差”,这里真落到小乔的头上,可就没这么美了。
魏劭又瞄她一眼。
她说完便抿上了嘴,两边唇角自然地微微上翘,双目晶莹,若笑地望着他。
魏劭其实并不是很想理会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她却有些拉不下脸。最后勉强嗯了声,脸上神色更僵冷了,略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上自己,转身再次朝前走去。
这回他步伐果然缓了下来。小乔很轻松地和他同行,步入了东屋。
东屋仆妇不下二十人,全都已经聚在走廊两侧,远远看到魏劭领着小乔过来了,都迎出来跪地。小乔在身后一堆或惊艳、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注视下,跟着魏劭进了朱夫人所在的那间大屋里。
房里摆设精靡,空气里漂浮着浓烈的麝香气味。魏劭的母亲朱夫人回来后,应该已经换过了行头,端坐在对面那张侧围紫檀矮屏的方榻上。她年纪四十出头,略胖,华服着身,一头珠翠,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即便现在,五官也依旧很周正,只是可能由于常年习惯绷着脸的缘故,唇角微微下垂,两边布了两道深刻的法令纹,这令她不但显了老相,面容也带了一种倨傲的神色。她的下首跪坐了一个身着浅紫的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衣裳的颜色很好地托出她白皙的肤色,也衬的她容貌更加秀丽。她看到魏劭进来,脸庞微微泛出红晕,急忙从榻上起身,向他见礼,口中唤他“表兄”,姿态幽娴,意调温柔。
魏劭淡淡地应了声。女子方才刻意修饰了一番,见他并没怎么看自己,目光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随即看向小乔,目光便微微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