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摩挲着斗彩秋杯,其中的黄酒在月下流光。他将酒水一饮而尽,忽然没头没尾问道:“你难道不帮着说项说项?”
月池看着细碎的星光,漫不经心道:“有用吗?”
朱厚照调笑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呢?”
月池扑哧一声笑出来:“正因知道,才是我的本事。”
朱厚照问道:“怎么说?”
月池挑挑眉:“您愿意在那处愿意行遴选,是不想替人背锅,而在这里不肯行考察,是想人替您背锅。”
官僚集团榨取、截留了大量基层的财富,却顶着仁义的皮,将锅全部甩到了天家靡费之上。如今民不堪苦,君不堪俭,当然要想法子整顿。至于宦官,他们本来就是皇帝的黑手套,天子不便于诉诸于众的诉求,当由宦官来满足,也由宦官来背锅,要是连太监一个个都像萧敬似得,还不把人给憋死。这才是朱厚照采取截然不同手段的动机,也是阉患千年难歇的根本原因。
对于她的一针见血,他早已不会那么讶异,可心中却是一如既往的期待,夹杂着一丝丝的担忧。他既盼着有人看穿他,又怕有人能看穿他。他曾经以为永远不会遇见这么个人,直到碰见了她,搅得他如今是既想亲近,又怕亲近,既惆怅她不肯和他亲近,又畏惧她突然和他亲近。
他一时讷讷无言。月池问道:“怎么,被说中了,哑口无言了?”
朱厚照故作不屑道:“朕早就习惯了。朕只是在想些其他的事。”
月池看着他的神色,心里发毛:“……你在想什么?”
朱厚照笑道:“你不是料事如神吗,何不猜猜?”
月池心念一动:“猜有什么用,我猜得中,你做得出吗?”
朱厚照一窒,这一语恰如火上浇油,以致君臣二人分别后,他依旧辗转反侧。他在床上打了个七八个滚,只觉浑身火热,心乱如麻,不由披衣起身。西洋的玻璃镜澄澈如满月,他扯下锦袱一照,只见面上绯红,仿佛涂了胭脂一般。他见状倒吸一口冷气,又没脸就叫内侍进来,思来想去,摸出了他珍藏的戏本,借着镜光月色来看。
岂料,怪事又发生了。他往日看这种戏本,只觉心动神摇,惬意无匹。可今儿看,怎瞧怎么不对劲。他匆匆翻了翻:“这女子既然是男子所化,怎么一点刚性都无,难不成变了女人,连性子都改了。夫婿拈花惹草,他非但不怒,还称那些狐狸精姐姐妹妹,人家连名分都不给她一个,他还上着赶着,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这般折腾到大半夜,他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不梦则已,是一梦到华胥。清晨来叫起的佛保,见他眼底的青黑,就知昨晚定是又干什么去了。今儿又没有大朝会,还是让皇爷睡着罢。
佛保又见朱厚照满头大汗,神色不安,忙用团扇替他扇着风。谁知,扇着扇着,他竟瞧着皇爷眼角滚下泪来。这下,所有人服侍的人都面面相觑。萧敬过来一瞧:“这是梦魇住了,切不可大声叫唤,以免惊了魂。”
佛保等人可不敢和他顶嘴,忙唯唯退开。萧敬接过扇子,一面扇风,一面轻声道:“皇上,只是梦而已,快醒过来吧。”
朱厚照闻声眉头跟紧,接着突然大叫着起身:“我不做李朱氏,我不做李朱氏了!”
萧敬:“……???!!”
外殿的一伙人闻声忙奔进来。朱厚照看见熟悉的陈设和面孔,这才渐渐清醒过来。他默了默,摆摆手道:“无事,怪梦而已。”
他看向萧敬:“朕刚刚是不说了什么?”
萧敬的眉头紧锁,道:“老奴年老耳背,您又说得含糊,依稀是‘定诛此狮’,您是梦见打猎了?”
朱厚照抚掌道:“对,对,朕正梦见在围杀狮子呢!”
无人处,萧敬这才抹了一把冷汗。
没过几日,时春就接到旨意,言说两广倭寇肆虐,百姓久为其苦,淑人素有勇武,当往平叛。时春沉默着接旨。
贞筠心头万分不忿,她道:“自己的儿子不会教,别人替他教了,他反而来小肚鸡肠地报复。”
可纵使她们再不情愿,圣旨一下,再无转寰之地。贞筠只能替时春收拾好包袱,送她去赴任。
而在时春走后,宫中不久也传来懿旨,言说宫中女官定制,需女史回宫理事。这时,贞筠方有点回过味来:“这是做什么?疯了吧,这是故意调我们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