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一惊,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可他却不敢赌:“可她的膝盖伤了,万一她没跑出来呢?万一她是实在没有向外传递消息的方法,所以决定以死来救朕呢?”
刘瑾:“……”他真想说,您是不是太会想了。
可朱厚照早已听不进去,他道:“快,再去调水龙来,调腾骧四卫来,给朕救人!”
婉仪和贞筠一行,赶来时见到了就是这样一副热火朝天的救火情景。她们在得知烧起来的是弘德殿时,也是大惊失色。
婉仪急急下令:“去帮忙救火!”
宫人混入其中,场面就更加混乱。早在点火时,月池和谈瑾德就换上了太监的衣裳。待到火势渐大,宫人入内时,她们就抓住了这个时机,抢了一辆水车,一个劲地往前冲。只是,她们冲去的地方,不是水缸,而是皇后身边。哪怕是隔着人山人海,贞筠也能一眼就认出月池的身影。她几乎马上就要叫出声来,可却急忙捂住嘴,逸出口的只有一声呜咽。婉仪和沈琼莲一惊,她们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婉仪颤声道:“是他吗?”
贞筠哆嗦着点头,婉仪道:“好,你们带他走。”
沈琼莲一惊:“那您呢?”
婉仪的目光无比坚毅:“这样大的事,我怎能缺席呢?”
她使了一个眼色,贞筠和香蕙忙上前将月池团团围住,架着她就要走。可这时,眼尖的锦衣卫也发觉了这里的不对劲,他上前问道:“这是什么人?!”
婉仪一声断喝:“放肆,乾清宫大火,皇上生死不知,你等不急着救火,还在这里盘问伤者,是想造反不成!”
锦衣卫一惊,不敢直视皇后,只得低头道:“臣不敢,还请娘娘恕罪……”
有她断后,月池和谈瑾德这才逃出了生天。一众宫人将她们裹在中央,逃命似得往内宫赶。虽有太监和侍卫前来询问,可都被沈琼莲以皇后之命吓走。月池低声道:“速去仁寿宫。”
贞筠一行走,一行泪流,闻言愕然抬起头:“你要去见太后?”
月池道:“皇上不起,只有张太后能主持大局。”
沈琼莲道:“可太后完全被张家的人绊住了,司礼监的公公们也想到了这点,却根本说不动。更何况,外男入后宫,是死罪!”
谈瑾德嘴唇微动,却依然什么都没说。
月池道:“他们说不动,是他们无能。而我去,则未必。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沈琼莲被堵得一窒:“您未免太自信了些。”
月池道:“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快走,来不及犹豫了!”
沈琼莲一咬牙,她只得带着月池,直往仁寿宫而去。仁寿宫位于乾清宫的西侧,一早也看到了冲天大火。张太后急得魂飞天外,正要往这边赶,却被母亲金夫人死死拦住,最后,只能让身边的总管太监来打探消息。此时,太监才刚刚来禀报,言说烧得是偏殿。张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声谢列祖列宗保佑。
金夫人因这一连串的事,迄今还没有出宫,闻言道:“我都说了,圣上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你这孩子,就是爱瞎操心。”
张太后忍不住道:“娘!”
司礼监为何没说动张太后,原因很简单,因为她身边,还有人在敲边鼓。代王既然想谋夺皇位,当然不会只找上江彬。他看重张太后的身份,亦找到了张氏兄弟,予以厚利。张鹤龄、张延龄两个无耻小人,除了仗着姐姐的势滥发淫威外,旁的什么都不会做。在弘治朝,他们可谓是权倾天下,耀武扬威。李梦阳上奏弹劾,都被反遭下狱。谁知到了正德朝,他们在自己亲外甥手上,反而踢到铁板。不仅一应厚赐全部没有,反而被管得束手束脚。
有张太后在,朱厚照不能叫人去打舅舅,便派了翰林学士一天次给他们讲礼义廉耻。他们只要一有不对劲,就叫先生盯着他们抄书。二张兄弟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天长日久亦对朱厚照深有怨气。如今,代王找上了他们,他们即刻便心动了,于是想方设法给金夫人送了消息,希望她留在宫中,左右立储。
金夫人虽然对女儿和外孙也并非是毫无感情,可在她的两个宝贝儿子面前,女儿和外孙都要倒退一箭之地。更何况,朱厚照当日说那些绝情话时,她也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胆战。
这个皇帝外孙,他刚生下来时,全家都以为是张家的福气到了,谁知今日看来,竟是大大的冤孽。他和太后一有矛盾,就拿张家来出气,最后逼得张家不得不低头。张太后的脾性多年难改,最后吃苦的就只有张家上下。是以,在朱厚照病后,金夫人也并不怎么伤心。而在儿子们来劝之后,她也没犹豫几下,就决定听儿子的话。妇人的一生不就是如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
刚开始,司礼监来劝时,张太后就忍不住想差人去看看。金夫人忙拦住她,苦口婆心地相劝:“当日皇上那个样子,也不至于病得起不来身吧。而且刘瑾素有贤名,又是皇上的心腹。我看,这群人保不齐就是嫉恨刘瑾,独得皇上的恩宠,所以才想拉你打个擂台。”
张太后听得将信将疑,金夫人于是佯怒道:“哎呀,我知道你是心疼儿子。可你心疼他,他心疼你吗?你这一派人去,要是只惹他烦还好,若是再惹得他生气。你是他亲娘,当然没事,他拿来撒气的也只有我们了。你的两个弟弟,只怕又要遭罪了。”
就是这一句话,让张太后犹豫不决。而就是这么一犹豫,锦衣卫就围了乾清宫了。这时司礼监的人又来了第二趟,要让张太后以太后之尊,直入乾清宫。张太后这次是真的打算去了,谁知,金夫人来了一个一哭二闹上吊。
她道:“那群狗奴才,只顾自己,根本不管你死活。那兵可是都把乾清宫围住了。你进去倒是没人敢拦你,可你出来呢?他们只要说一句,你在里头照顾皇上,就能把你堵死在里面。这还不是送羊入虎口!皇上已经被困住了,你又再被关进去,那到时候立谁,就真的说不清了!”
张太后此刻已是心如火焚:“可我能怎么办,那是我身上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我总不能不管他吧!”
金夫人哭道:“皇上是你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你又何尝不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要为娘这么一把年纪,看着女儿去冒险,还不如杀了我算了。干脆让我去!我是皇上的亲外祖母,谁还敢拦我不成!”
她这么以退为进,张太后自然不舍得亲娘冒险,这下就僵持下来。这时,金夫人才适时抛出第二个方案:“皇上当然要管,可咱们又不是大夫,去了又有什么用。我看刘瑾,也只是看着皇上病得重了些,这才动了歪心,哄着皇上下那些旨意,逼得我们没了法子。要是皇上神智清醒了,估计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不敢撕破那层窗户纸的,你就听内阁的,多派太医去守着不就行了。”
张太后蹙眉道:“我何尝不知,可太医们都去看了,只是无用。”
金夫人灵机一动:“太医凡事求稳,又不敢用药,当然起不了大用。依我看,还不如悬赏重金,叫你的两个弟弟在民间去寻访名医。”
张太后闻言这才稍稍冷静一下来:“那就叫鹤龄和延龄去,广寻名医。再让他们传我的密旨,看顾好这些太医的家眷。不要叫有心人要挟他们,做出一些恶事来!”
金夫人暗自咋舌,这倒是提醒了他们,好好盯着那群太医。不久后,张家兄弟就送了一个大夫进来。宫中御医,如何看得上外头的野路子,两厢即刻吵得不可开交,如此一来,还省了朱厚照装病的功夫。
张太后见状更是忧愁,一令去催逼太医,甚至还想召宗亲来商议。金夫人只得又出奇招:“我知道你挂心皇上,可不能就这么傻傻地去。他们有兵是吧,咱们也可以调兵。这样,你发一道懿旨,让你两个弟弟手头也有人,这样有人护送着,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张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华苦苦相劝,张太后也犹豫不决起来。金夫人见状又哭起来:“那是你的亲弟弟,难道他们还会害亲外甥不成。到了这个节骨眼,你不信娘家人,难道还能信外人!”
如此这般吵闹不休,加上朱厚照的脉案时好时坏,总算多拖延些了时日。金夫人这般日盼夜盼,就等着乾清宫那边传出遗诏来。谁知,遗诏没出来,反而起了火光。
到了这会儿,张太后是再也坐不住了。她拔腿就要去乾清宫:“他们一定是看着皇上快要好了,他们的如意算盘打不成了,这才点了火!说不定就是想烧死我儿子,然后拿假遗诏来忽悠人!不行,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
金夫人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了一跳,可她心知不能放张太后过去。要是她去了,形势如何就再难把控了。她死命拽住张太后:“你去看有什么用,不是说烧得是偏殿吗,又不是正殿。那里正闹得不可开交。你去了反而还耽搁他们救火呢!”
张太后已是汗如雨下:“可我若是不去,他们趁乱做手脚,又该怎么办呢!”
金夫人暗道,这不是正好吗,但是嘴上却道:“那么多太医盯着,谁有那个胆子。要是皇上掉一根汗毛,他们千刀万剐都赔不起。我是担心你,万一你趁机被人打晕了,那时谁又能来主持大局呢?”
这样的话,金夫人翻来覆去地念叨,张太后往日还听得进去,可到了这会儿,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娘,您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金夫人一慌,她道:“我是你的亲娘,我能干什么,你连我都怀疑?!”
一语未尽,门外就传来喧哗之声。月池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她朗声道:“事到如今,不怀疑您,还能怀疑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