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到了今日,朱厚照就是只听别人传她的一句话,都能大概将她的情绪猜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此时还是相对而立。
他立时就知道是贞筠的事东窗事发了,可仍想装傻:“只是多加了几头象而已,你不也支持养食铁兽吗。”
废话,那能一样吗,那是大熊猫。月池看向他:“你任性的事,可远不止这一桩。”
朱厚照道:“是吗,今日天色已晚,还是早点歇息。待明儿醒了,我再陪你一一地数,如何?”
他去拉月池的手,却被她避开,不由心中一沉,凝神去看她的神色,却见她神态如常,并无怒色。他心中反而咯噔一下,如她立时发作,证明此事还可解决,可她隐忍至今才发难,必不会善了。他并不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反而庆幸,他挑在这个时候。江南正在以乡约之制重整底层的秩序,而重建海上防卫、把持东西商路也是指日可待。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不会为了私事动摇大局。如此拖将下去,方氏早就和谢丕恩恩爱爱了,这事到头来只会是不了了之。
月池又怎会不知他的盘算,心理素质不强的人,是无法呆在这么一个人身边。
她坐了下来,看向他:“喝酒吗?”
他语带警告:“你的情况不适合喝酒。”
月池道:“怎么,你赶走了她,反而学起了她的做派了。你以前想带我出去玩时,可是什么都来。”
朱厚照:“……”
他不敢多言,只得看她去取了酒来。极烈的醇酒在烛火里如琥珀一样。她倒了一杯在琥珀盏里,递给了他:“放心吧,是你喝。”
他没有片刻的犹豫,端起来一饮而尽。月池倒了多少,他就喝了多少。到了后来,饶是他这样的酒量,面上也不由发烧。
月池问他:“就一点儿都不怕?”
侍卫没有他的命令不敢靠近,而刘瑾早被她略施小计唬住,恨不得退避三舍。她就是随便在这酒里放点什么,也够他喝一壶了。
他只是笑:“你舍得吗?”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玩游戏吗?”
有时她甚至比他还要天马行空,他挑挑眉:“玩什么?”
月池思忖片刻:“还是叶子戏,不过要加一个彩头。”
所谓叶子戏,其实是纸牌的前身。两个人玩,就是的玩法依序摸牌,如翻面数字大,即为获胜。
她道:“谁赢了,谁就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而回答问题的人只能说真话。”
朱厚照心头一震,他笑道:“什么问题都可以?不能回避?不能顾左右而言他?”
月池颌首:“当然。”
他一口就应下了,他们的大半空余时间门都消磨在这个宅院里,要论玩意儿,只怕比豹房里的家伙什还要齐全。很快,月池就拿来了一幅叶子牌。一个皇帝,一个尚书,摸牌翻牌的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显然早就是个中老手。
第一局就是月池输了。烛光花影里,他们两两相望,他犹豫了片刻,问道:“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月池失笑:“你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他很固执:“按照规则,你要正面回答。”
她一怔,到了今日,什么事都做过了,比这更离奇的话都说过了。只是一字而已,她心中明明早有答案,竟又有些难以言说之感。她默了默:“不舍得,至少现在不舍得。”
他先是一喜,随即追问道:“那是为业还是为情?”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但都说出口的她还是宽容地回应:“都有。”
他的双眸霎时如秋星明月似得亮起来,可仍不满意,他还待再问,月池却敲了敲桌子:“又要耍赖皮?”
朱厚照伸了个懒腰,姿态已经大为放松:“行行行,反正,嬴得机会还在后头呢。”
然而,他的好运气,很快就没了。第二局就是月池赢了,她对这个问题,表现得格外慎重。朱厚照只觉酒意上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她到底会问方氏的什么?他有心说假话,可在此时必定瞒不过她,那他也再也别想从她口中继续听到真话了。像刚刚那些话,她平日里是绝不会对他说的……
正在他心猿意马之际,月池已然问了出来:“你恨贞筠,甚至较张彩更甚,原因究竟为何?”
朱厚照没曾想,她竟然是问这个,他道:“朕以为,你会问她人是否安全。结果已是如此,问原因有用吗?”
月池把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按照规则,你要正面回答。”
他一窒,半晌方开口:“她日日在你身边烦着……”
“看来,有人又要玩不起了。”她马上就要起身离开。
朱厚照一把抓住她,描补道:“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他心一横,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你肯轻易给她的,却不肯给我,我为什么要留着她?”
月池只觉好笑:“你是在说名分吗?”
朱厚照反问:“你觉得只有名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