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说:“没钱,没兵。朝廷的士卒粮饷,要么拿来对付流贼,要么拿来对付鞑子。江西贼寇,只能靠地方官征剿,你觉得哪个地方官,能把赵贼给剿了?”
欧阳蒸灵光一闪:“可令士绅操办团练!”
“那也是个法子,”李邦华随即摇头,“其一,朝廷不会允许士绅办团练;其二,若是允许地方团练,大明就名存实亡了。”
欧阳蒸默然。
李邦华也不知该说什么,反贼的政策,他看得越多,就越有投贼的冲动。但他不能投贼,他是前任兵部尚书,他的父亲和兄弟,还在大明的统治之下呢。
两人在乡间走了一遭,结伴回到永阳镇。
赵瀚的统治中心,已经从武兴镇迁出,永阳镇现在才是核心基地。
八镇公所之上,是赵瀚的总兵府,军政事务一把抓,有些类似应天时期的朱元璋。
庞春来是席文臣,费如鹤是席武将,萧焕负责军事后勤,左孝良主管民政事务,费纯督管钱粮事务,陈茂生负责宣教,黄顺甫调任永阳镇镇长。
以上七人,便是核心团队。
萧氏那些大族贡献的人才,都还处于试用期。唯一的举人,已经扛不住繁重工作,也不愿跟泥腿子打交道,自己辞官回家读书了。
只有扛过这个艰难阶段,又表现优秀的大族子弟,才能真正获得赵瀚的认可。
举人、秀才投贼,就能立即获得重用?
想得美!
路过镇公学时,听到学校里朗朗读书声,李邦华不由驻足多听了一阵。
欧阳蒸说道:“这赵贼,真是一言难尽,竟然知道大办学校。”
何止是大办学校,李邦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赵瀚抢来的钱粮虽多,却要安置陆续回乡的流贼,还要安置在府城投军的游民,又购买了许多玉米、红薯种子。
那些钱粮,已经渐渐不够用了,顶多撑到明年夏粮收获时节。
即便如此,赵瀚依旧挤出钱粮,在每个镇都兴办官方学校,相当于大明的一个乡有两所公学。
免收学费不说,还给所有适龄学童,免费提供一顿午餐。
不送孩子读书的家长,被查出来就罚钱!
赵瀚甚至招来一批旧式学童,即连生员都考不上的读书人,亲自教这些人“泰西算术”。估计再过几个月,这些旧式学童,就能熟练掌握四则运算,就能分配去各镇公学当数学老师。
回到住处,已是中午,士卒端来饭菜。
全是粗茶淡饭,李邦华还能接受,毕竟年轻时连饭都吃不饱。
欧阳蒸却吃腻歪了,他可是大族子弟,从小锦衣玉食过来的,这些日子夜里都在返酸水。
有时候,欧阳蒸甚至在想,但凡赵贼待他尊重些,他估计就愿意投贼了。
“吃不下?”李邦华笑道。
“就快习惯了。”欧阳蒸只能说,然后硬着头皮吃饭。
李邦华嚼着杂粮麸饼,就着菜汤艰难咽下,感慨道:“我听人说,就连赵贼自己,每天也是吃的这种东西。早晨连饼都不吃,只吃稀粥就咸菜。如今钱粮紧缺,在夏粮收割之前,所有官员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欧阳蒸笑道:“哄骗小民的把戏而已。”
“我倒是相信,”李邦华说道,“此贼志向颇大,并非贪图享受之人。他府上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嗯,他说是女佣,而且还是姿色欠佳的女佣。另外就有一个婆子浆洗煮饭。造反快一年了,至今不近女色,每日粗茶淡饭又有什么稀奇?”
欧阳蒸收起笑容,狠狠咬了一口麸饼:“此贼之志向谋略,若能在朝做官,必为国之干臣。”
李邦华摇头说:“如今那位温辅,同样清廉得很。不住大宅,不爱女色,家奴很少,吃穿从简。就私德而论,温体仁堪称大贤。”
“此为朝廷之福。”欧阳蒸说。
李邦华却说:“温体仁非但私德高尚,而且过目不忘。再繁琐的公务,他都能轻松处理得宜。只见过一面的小官,他都能记住其姓名籍贯。论私德,我不如温体仁;论能力,我也不如温体仁。温体仁若生在国朝初年,必为一代贤相!但是,自新君继位以来,温体仁一件正事都不做。”
欧阳蒸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
“做了正事,就肯定会犯错,”李邦华说道,“我就是因为做事,才被罢官归乡的。”
欧阳蒸以前只是瞧不起地方官,听李邦华这么一说,彻底觉得大明没救了。
认认真真把饼子啃完,下午又去村镇溜达,晚上欧阳蒸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清晨,欧阳蒸跑去找李邦华:“先生,我想从贼。”
李邦华说:“随你吧。”
欧阳蒸害怕李邦华生气,解释道:“大丈夫在世,总得做些事情。听先生说了朝局,晚生实在看不到前途。就算晚生金榜题名,也不过在朝廷做木头,还不如从了那赵贼呢。”
“去吧,去吧。”李邦华并不阻拦。
欧阳蒸拱手说:“先生,告辞!”
反贼都得给自己取个假名,赵瀚改名叫赵言,欧阳蒸直接改名叫欧震。
这货从贼之后,也没得到重用,只是被扔去永福镇协助分田。
欧阳蒸并不感到失落,因为他观政多日,知道只要干得好,就肯定被快速提拔。
眼看就要过年了,李邦华也有些忍不住。
他实在闲得慌,这里找不到好书读,整天都无事可做。而四邻八乡,又搞得热火朝天,李邦华很想投身其中。
因为,赵瀚在做正事,都是李邦华一直想做,却又不可能去做的正事。
腊月二十八,李邦华前去拜见赵瀚,想要掏心掏肺辩论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