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熊毛一撮撮地往外飞,灵犀急得不得了,就怕熊罴被狍鸮啃干净:“怎么办?怎么办?”
“依我看,这局熊罴应该会赢,你不必着急。”墨珑双手抱胸,“你信我吗?”
灵犀摇头,干脆道:“不信。”
墨珑无法,俯身低声道:“你看,这头狍鸮被喂过药,迫出它体内所有潜能,对于伤痛无知无觉,比寻常更加彪悍凶猛。”
“所以熊罴是死定了?!”灵犀焦急道。
“错!正因为如此,所以熊罴会赢。”墨珑将嗓音压得更低些,“庄家其实是季归子的人。大多数人都会压狍鸮赢,熊罴赢了,庄家才有钱赚。而且这头狍鸮用药过量,此战即便不死,过后也会因透支过度,衰竭而亡,再没有利用价值。这头熊罴就不一样,此战功成,日后必定会引来众多人为它下注,待到时机成熟,就让它走今日狍鸮的老路,庄家又挣一大笔……”
原本以为就是看异兽打架而已,未料到象庭斗兽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根本就是拿异兽的命来赚钱。灵犀疑惑道:“你怎么知晓这些内情?”
“若我是他,想要多捞银子,我也会这样做。”
“……”灵犀神情愕然,侧头望了他一眼。
墨珑一脸冷酷与漠然。
场内又是数声嘶吼,熊罴与狍鸮总算分开,各自伤痕累累。看上去熊罴更为凄惨一点,掉了好几处毛,肩胛脑袋上都淌着鲜血,看得灵犀很是担心。
“万一你说的不对怎么办?”
“不对就不对,反正你本来也不信我。”墨珑无所谓道。
“你……”
四面楼台上,为狍鸮呐喊助威者甚多,声浪一阵盖过一阵,震得火光结界都微微颤动。狍鸮绕着熊罴转来转来,瞅准一个空隙,纵身扑到熊罴后背上,对着脖颈就咬下去。熊罴猛地甩身,欲将狍鸮甩下来,后者利爪如钩,穿透熊罴肌肤,死死紧扣。
“糟了!”
灵犀急得不得了,爬上石栏就预备跳下去帮熊罴。幸而墨珑反应够快,迅速抱住,赶紧把她拖下来,两人跌落在地。
“找死啊你!”墨珑被她压着,但抱着她没敢松手,气得不行,“没看见这里有火结界吗,你打算把自己烤几成熟?”
灵犀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她一点没犹豫,手肘狠狠往后一撞,正中墨珑肋骨处,疼得他呲牙咧嘴,终于松开了手。她一骨碌站起来,扑到石栏处往下看——熊罴向后腾空跃起丈余,重重往地上摔去,后背着地,把狍鸮死死压在地上。熊罴自身的重量,再加上下落的力量,狍鸮所受到的重创可想而知。
这一幕带着几分怪异的熟悉……灵犀楞了片刻,后知后觉转头,看见墨珑扶着胸肋直喘气。
“你没事吧?”灵犀确实有点内疚,“我不是故意的。”
呼吸起伏间,胸腔生疼,墨珑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去死吧!我不拦你。”
看他疼得一脑门子汗,灵犀觉得自己方才那下可能是重了些,思量大概是陆上的人比海里头娇弱,便和和气气道:“你靠着歇会吧,歇会就好了。”说罢她就转回去接着看斗兽。
墨珑没打算歇会儿,他决定不管她了,再多的银子也没身体要紧,他慢慢地顺着阶梯往下走,走快了胸腔也会隐隐生疼。
斗兽场内,狍鸮身体受伤,走路摇摇晃晃一瘸一拐,双目充血,如地狱磷火,欲作最后的困兽之斗。熊罴几乎是全身浴血,脖颈下如火焰般的红毛被染成紫黑,耳朵也被撕裂下半个,粗重地喘着气。
手攥成拳,指节隐隐泛白,灵犀恨不得自己下场把狍鸮解决掉。
随着嘶吼声,两兽同时向对方扑去,它们在体力上皆已是强弩之末,谁都知晓这是最后一轮生死较量。看台上赌徒们赤着眼,呐喊着,声响盖过场内的咆哮撕咬声……
血流满地,狍鸮渐渐无力,镶入熊罴身体的利钩松开,最后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脖颈处一道显而易见的血口,还在泊泊地流淌着鲜血。熊罴把狍鸮钩在自己身上最后一爪拽下来,筋疲力尽地退开几步,坐倒在地。
赢了,对于他,迎接的是看台上赌徒们的谩骂和最恶毒的诅咒。
灵犀欣喜之极,熊罴现在就在火光结界边上。她飞快地从阶梯上冲下去,把墨珑差点撞飞出去,幸而她还知道拉住他。
“你说对了!”她急匆匆道。
墨珑还来不及回答,就看见她绕着火光结界一直奔到距离熊罴最近的地方,朝着熊罴拼命招手。
此时整个象庭被各种嘈杂的喧哗声包裹着,灵犀无论说什么,熊罴都听不清楚。她干脆从袍袖中拿出之前半缘君所绘的画,在手中展开,示意熊罴看过来。
不得不说,这画确实画得栩栩如生,在火光映照下,熊罴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身体倾过来,呆呆看着画中那只满脸期盼的熊罴。
“是你?”灵犀指着画中熊罴问他,“是你找一个道士算命?”
熊罴缓缓看向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深处出低低的嗥叫。
灵犀听不懂:“啊?”
墨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低声道:“他问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真的是你!”灵犀大喜,直接把画丢到一旁,从怀中摸出一片黝青的物件,摊在手心中给熊罴看:“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这是你当时付给那道士的卦资?”
火光有点刺眼,熊罴定睛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墨珑在旁,也看清了那物件,黝青的扇形,像片黯淡的铜片——或者说,更像鳞片。
“你是从何处得到它?快告诉我!”灵犀急切问道。
残耳处淌下来的血漫过眼睛,熊罴用毛茸茸的爪掌胡乱抹了抹脸,带血的目光探究地看着灵犀。
以为他没听清,灵犀焦急地重复道:“你从哪里得到它的?”
狍鸮的尸被拖下去。两条蜿蜒的碗口粗铁链从巽位闸门伸出,仿佛有生命一般朝熊罴蜿蜒而来。熊罴看看铁链,又转头看看灵犀,粗重地喘着气,似在犹豫着什么。
知晓铁链会将他拖回去,灵犀急得不行:“你还记不记得?”
双足被铁链缠住,熊罴紧紧盯着灵犀,低低地叫唤了几声。
“他说什么?说什么?”灵犀连忙去拽墨珑。
“他说——”墨珑皱了皱眉头,“他说,把他从这里弄出去,他就告诉你。”
“啊?!”
灵犀转头再去看熊罴,铁链已将他拖往巽位闸门,他仍旧紧盯着灵犀,绝望而痛苦,像是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缀着几串碧青小果的野葡萄藤悠闲自在地攀爬在大门上,卷曲的细茎甚至顺着门缝探出门外,轻轻摆动着。
“开门。”门外传来墨珑的声音,野葡萄藤嗖嗖地缩回去,一根藤蔓轻巧地勾住门栓,吱呀吱呀地将门打开来。灵犀跟着墨珑进门来,好奇地伸手去拨弄藤上的小葡萄,被墨珑喝住。
“没熟呢,别摘!”喝住她后,墨珑没好气地教训野葡萄藤,“……说过多少回,别往门缝里挤,才小半年,门缝都宽两倍了。”
野葡萄藤委屈地卷着须须,叶子齐整地沙沙摆动,老老实实地关上门,枝蔓横在门上,成为天然的门栓。
听见他的声音,厅堂内的莫姬不满道:“它还小呢,慢慢教,急什么。”
“还小?你就惯着它吧,那几串葡萄,长了大半年了都没熟,它压根就不上心。葡萄没个葡萄样,拿自己当盆景呢。”
绕过绿茵茵的影壁,灵犀才看清这株葡萄原是种在庭院中,枝枝蔓蔓,葡萄架几乎遮了半个院子。
“你又不等着吃。”莫姬探出身来,看见灵犀,怔了怔,“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墨珑迈进厅堂,愈没好气:“把她带回来交给老爷子,谁爱管她谁管,反正我不管了!”
东里长其实一直靠在窗边,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皆收在眼中,也不理墨珑,先笑着看向灵犀:“姑娘,可找着那头熊了?”
灵犀沉默着点点头。
“如此说来,还是挺顺利的。”
“还不如没找到呢。”墨珑环顾,“……小风呢?”
“毒还没褪,在屋里睡着呢。”莫姬好奇道,“到底怎么了?”
墨珑朝她摆手,示意她别问了,然后对东里长道:“老爷子,我把话说在前头,这事我肯定不管,我劝你也别管。”
灵犀不满地瞪着他,手拢入衣袖,掏出一把金贝,哗啦哗啦放到桌上,大声道:“我有钱!”
“有钱了不起啊!”墨珑哼了一声,斜歪在太师椅上。
那把金贝落桌,骤然变大,个个叠起来,金光闪耀。莫姬看着倒吸口气,语气颇犹豫:“到底什么事儿?”
金光映在脸上,东里长愈显得和蔼可亲,他所料没错,这姑娘一看就是财神爷特地派来的。他一面示意莫姬给灵犀看座,一面慈祥道:“姑娘,别理他,也别着急,有事咱们慢慢商量,总能有法子的。”
墨珑又哼了一声。
“再哼哼,你就给我回屋去。”东里长瞪他一眼。
墨珑改成翻白眼。
“咱们不理他啊。”东里长哄孩子般温和地对灵犀道,“说说吧,遇着什么难事了?”
灵犀便将象庭所遇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她说完之后,整个厅堂寂静无声。东里长楞了好一会儿,才重复道:“他说,要你把他弄出来,才肯告诉你?没听错吧?”
灵犀指向墨珑:“熊嗥我听不懂,他是这么说的。”
于是,东里长看向墨珑。
墨珑干瞪着他,心里其实特别后悔,当时就不该照实说,随便编句话把灵犀糊弄过去就好了。
“姑娘,此事非同小可……我能不能问一句,从这头熊罴身上,你想知晓的究竟是何事?”东里长问灵犀。
灵犀咬咬嘴唇,不语。
“我倒不是想令姑娘为难,”东里长善解人意道,“只是若此事还有别的途径,不一定非得走这条下下之策。”
墨珑在旁悠悠道:“老爷子是五足之龟,千年方可称一足,五足便是五千年。通今博古,这世间的事情,十之*都在他腹中。旁人想问他一事,那可都是要花银子的。”
闻言,灵犀犹豫片刻,自怀中掏出那枚黝青的物件,摊在手心中给东里长看:“你可识得此物?”
东里长眯缝了眼睛,细细端详……莫姬也凑过来。墨珑在象庭就曾看过,现下已没好奇。
看不出个端倪,也懒得想,莫姬直接问东里长:“什么玩意,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