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直到她打开梳妆匣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动作刚开始和她的歌一样,生涩、断断续续。可很快,她就抓住了窍门,香粉匀面,胭脂点唇,再加之淡扫蛾眉,此时已然是眉如春山,唇若红莲了,可她似仍嫌不足,又取了一点胭脂匀在颊腮上,此时方粲然一笑。
他手中的酒坛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剧烈冲击,终于重重落在了地上。一声巨响过后,他的双臂又酸又麻,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居然就这么傻愣愣地抱着一个坛子,在这里杵了这么久!
无比的窘迫让他恨不得拔腿就走,可随即涌上心头的燥热却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月池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回眸看清是他之后,讥诮一笑:“怎么,像耗子似得钻进来,这下是彻底不要脸了?”
他被噎得胸口发闷,索性真个将面皮丢开,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漫不经心地问道:“打算梳什么发式?”
月池一愣,她又一次笑开:“您还会这个?”
“……”朱厚照恨不得抽自己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朕可以帮你出出主意,有几支钗不错……”
他所明里暗里放进此室中的簪环,俱是珍品。光是凤钗步摇,就有百支之多,上头的翠羽明铛光耀夺目。月池却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她的眼底一片幽深:“你不觉得,连衣裙和金凤钗,太不搭调了吗?”
朱厚照一愣,他不明白她的语义,却读懂了她的抗拒之心。他挑挑眉,上前一步:“不搭就再换新的来。朕又不是挑剔之人。”
月池察觉到他的手按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源源不断的热度沁入她的微凉的肌肤。她不由抬头看向镜子,昏黄的铜镜里,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他只差一步,就能将她完全笼入怀中:“你要穿奇装异服也成,戴布花石花也罢。只要你浑身上下所着每一件玩意儿,都是朕所予的就好。”
月池莞尔:“这我可不明白了,您是天下之主,这世间之物,不都是您的吗?”
他闻言嗤笑一声:“理虽如此,可做起来也不那么容易。就譬如说某些人,一个不高兴不也能将天捅一个窟窿吗?”
月池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她亦是绵里藏针:“那怎么可能呢?凡夫俗子,断断没有这样的本事。依我看,这天要是有窟窿,一定是天自己想开了。”
想开了?朱厚照气不打一处来,他想开了个屁,他挨了一刀又中麻沸散,连想的机会都没有。他正欲发作,就听她忽然道:“我找不到喜欢的花戴了,不如,您替我编个辫子吧。”
他一怔,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他们依旧坐在镜前,也只有面对镜子,她才能肆无忌惮观察他的神态。他的神情认真得可怕,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像是闺房玩乐,反而倒像是在处理棘手的军国大事。
他拿起牙梳,将她头发从头顶至腰间,梳理得一丝不乱,又取了一点木犀油晕开在手心,细致地抹在她的鬓发间。冷桂湿冷的香气,混杂着他身上的酒气,慢慢逸散开来。他低头替她编着发辫,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的青丝缠绕在他的指尖。很快,辫子就编好了。他用丝带做发绳,还别出新裁,去剪了一朵秋芙蓉别在她耳边。
他笑道:“好看吗?”
月池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乌油油的辫子,素净的连衣裙,明丽的妆容,娇艳的芙蓉,走在二十一世纪的街上,谁都会忍不住回头来看她的。她轻声应道:“好看,真是好看。”
他一愣:“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朕叫她们做个几十条来。”
月池有些讶异:“你不觉得伤风败俗吗?”
他翻了个白眼:“风俗还不是人定的,朕说的话就是良俗。你在此地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出去装装样子就行了。”
月池缄默良久,她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出宫在即,离了这里,离开了您的庇佑,我亦不能再肆意了……”
她感觉自己身后的人一僵。月池靠在他的胸膛上,只觉他的心如擂鼓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她眨眨眼:“我还以为,您今晚去紧急商议对策,一定会气得不想见我呢。”
他的肌肉紧绷,紧紧箍住她的腰肢,接着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月池只觉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来,她已然坐在他的膝上了。他的脸沉得滴水,月池又忍不住发笑。她替他摘下金冠,问道:“您能做初一,就不准我做十五。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道:“朕记得刚刚才和你说过,只有朕说的,才叫道理!”
他按在她腰间的手已是滚烫。月池忍不住想要移开,他却将她抓得更紧。她索性就这样懒洋洋地靠着他:“可您的道理,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就比如现下,您有叫三法司放人的说法吗?”
她觉得她是胜券在握了,可他却不以为意:“这么说,你是成竹在胸了。”
月池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她垂眸道:“我既然敢把天捅个窟窿,自然有将窟窿补好的办法。”
他一愣:“……你是什么时候,想好的对策?”
月池抬眼看向他:“在我决定,扎自己一下的那个晚上。”
他先是一窒,接着不由看向她的腿,她的小腿修长晶莹,脚上的足链正闪闪发亮。她忍不住推了推他:“是不是无比后悔,当日为何要装模做样,把我推开?我就要出宫去了,下一次还能不能春风一度,就只能看你的表现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闻言耳根早已烧得通红,他斥道:“你以为拿身子做筹码,就能换朕退一步?朕是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可却有一万种叫你李越不得不俯首帖耳的办法。方氏和时氏,可还要在朕的天下中苟活。”
月池面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她平静地看向他:“你又威胁我?”
他道:“是你不想给我们一个,好好过日子的机会。我这么长长久久地抱着你,难道不好吗?”
他低头望着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她轻抚他的面颊:“当然好。可你放我出去,咱们才能更长久。我已然打算退一步了,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这样待我了。”
他们的额头相贴,呼吸相融。本该是温热缠绵,可他的语声却冷得淬冰:“你又在骗我。”
月池抱住了他的头:“我只是盼着你别逼我。”
他道:“我是为了你好。”
她长叹一声:“可要我觉得好,才是真的好。”
他道:“你只是被世事迷惑了心智,你所走的路是绝路,你所期盼的永远不会到来。为什么要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呢?”
月池幽幽一叹:“这么说,你是打算让我解决我惹出的事之后,再回到这里来了?”
朱厚照环顾四周:“当然不会是回这里,朕本来是想给夏氏一个好去处,可你不该对她说那样的话,现下也只能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
月池慢慢松开他,她垂下眼帘:“可我觉得,您恐怕没那个机会了。”
他半是迷惑半是不屑地看向她,月池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你娘今晚应该会来,你不去迎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