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鹏大声道:“你这是在审我们了?目无上峰,大放厥词,你可知口说无凭,诬陷官员,可是重罪!”
这是说不过,就打算以势相压了。严嵩丝毫不惧,他甚至又笑:“那你大可去参我一本啊。”这话说得,同勾着手指嚷“你过来呀”有什么区别?
潘鹏只觉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竟开始口不择言:“你真以为背靠着一尊大佛就有恃无恐,大明朝就任你们一手遮天了,姓曹的和姓李的之前也如你这般想……”
陆完的脸早已沉得滴水,可他却还是打断了潘鹏的话。他看向严嵩,声音透出森森的寒气:“严参政,你也是进士出身,当知谨言慎行,明礼修身。朝廷遣你来巡查海防,我们自会全力配合,等你拿到了真凭实据,再来此问罪不迟!”
说罢,他就拂袖而去。一下得罪巡抚和三司长官,严嵩仍是面色不变,他望着陆完的背影道:“中丞误会了,下官实是一片好意。陆放翁有言,‘招头盖三老之长,顾直差厚,每祭神,得胙肉倍众人。’这分胙之事,实是苦差啊。”
陆完脚步一顿,却仍没有回头。
一炷香后,浙江的大员们来到花厅之中,仍在对方的脸上瞥见沉沉的郁色。
陆完先责潘鹏,他恶狠狠道:“你若是诚心找死,大可自行了断,免得带累别人!”
潘鹏自知理亏,他的脸上血色上涌,好像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一样:“难道,就让他们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吗?”
陆完道:“敌强我弱,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明白吗!”
潘鹏不敢再顶嘴了。陆完又看向陈震:“你也是,这才一个照面,你便将所有底牌都掀了。之后如他再发难,我们又能拿什么理由去应对。”
倭寇在两广被打得狼狈逃窜,在浙江却又能继续为非作歹,要说没有内鬼都没信。可这内鬼的名头到底安在谁头上,可就大有文章了。大家商量之后,决定一致把锅丢在所谓的“愚民”身上。是这些“愚民”愚昧无知,贪得无厌,所以轻易为倭寇所惑,甘愿为贼人窥探敌情,提供援助。而正是开关通商的政策,给愚民和倭寇勾结打开了方便之门,才导致倭患始终难绝。当抗倭的军费远远超出开关的关税收益之后,朝廷自然而然就会暂停开关。
可这样的“真相”,却不能由浙江衙门自己写在奏疏上呈上去。皇上非但不傻,还很精明,如果由他们自行剖白,那他八成一个字都不会信。只有让他派来的人查出真相,才能提高这条情报的可信度。可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中央派来了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严嵩,这下让他们第一步就落了空。
陈震同样也是十分不满:“中丞,严嵩步步紧逼,属下如不辩驳,便只能俯首认罪。您如是想要丢卒保车,还请提前知会属下,也叫我有个准备,避免在审问中也像潘臬台一样,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带累了旁人。”
陆完的面皮一紧,他道:“你这是什么话!大敌当前,我们俱是同气连枝,当团结一致,共度难关才是。”
陈震腹诽道,那刚刚也没见你们帮我说话啊。
王纳海长叹一声:“中丞,可看人家这个架势,即便是我们拧成一股绳,也未必敌得过啊。”
来软的,人家不吃这一套,来硬的,人家比你更硬。他们总不能把人给做了。严嵩已经当众撕破了脸,此时他在浙江出了任何问题,上头第一个找的就是他们几个。这么一看,此人竟成了刺猬,让人无处下口了。
陆完沉吟片刻道:“满载而归的不止我们,同气连枝的也不止我们,总不能吃肉大家来,挨打却只有我们几个。”
潘鹏冷笑道:“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其他人哪里指望得上。再说了,这浙江地界,咱们都落了下风,还有谁能匹敌。”
王纳海皱眉道:“要是镇守太监还在,此难便可迎刃而解。可惜……”
陆完心念一动:“咱们这里的太监是撤了,可南直隶那儿不还有一个大祖宗吗?”
南直隶作为陪都,可一直保留着守备太监的职务。上一任南京守备是钱能,当年就是他来宣旨意,召月池入京为伴读。而当年胆大包天去扒朱厚照裤子的钱宁,正是他的义子。钱能病死之后,南京守备又经历了几次更迭,目前在任上的是太监黄伟。
王纳海等人面面相觑,心知这是要祸水东引的意思了。可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随事考成已经落地了,要是他们公然坏了事,朝廷那里必定无法交代,所以只能让南京守备太监出面……
找到了破解之法,陆完心里先是一松,可脑海里突然又浮现出严嵩临走前的那句话。
他不由问道:“……你们说,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潘鹏不耐道:“故弄玄虚罢了,不就是想把我们唬住吗”
王纳海想了想道:“总不会真是好意,说不定又是另一个圈套。”
陈震心里最慌,他催促陆完道:“中丞,不必再和他纠缠,赶在佛保到之前,让此人听我们的,才最关键的啊。”
这一言让陆完下定了决心,他想了想道:“角已经选好了,可这到底唱哪一出戏呢?”:,,